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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4章六十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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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4章 六十二

晚上,車隊在驛站休息。

驛丞出面接待,對一行人尤其是甄乘風十分奉承,道:“早就聽聞武陽侯歸省淮上,路過小驛,特備薄酒為侯爺接風。”

甄乘風道:“不必多事。有酒菜擺一桌,我給誠弟接風,你自忙去。”

當下在驛館中擺了一桌酒宴,有酒有菜,有雞有魚,十分豐盛。甄元誠帶著江鼎出席。

甄乘風入席,嘆道:“秋兒還是不行,原本進入冬天之後,他病癥不見犯,今日不知怎的,發作的十分厲害。剛剛我看了,實在無法趕來。”他執起酒壺,給自己倒了一杯,再給甄元誠倒,道,“真是酒微菜薄,賢弟將就。我先敬你一杯。”

甄元誠端了酒杯,道:“這沒什麽,行秋賢侄身體要緊。”說著也飲了一杯,道,“我走的時候,記得賢侄身體健康,怎麽病的這麽厲害?是什麽癥候?”

甄乘風嘆道:“真不知道。你走了轉過兩年,我帶他回淮上老宅,那時還好好的,他還謁見了老祖,老祖很是寵愛。過了兩天,也不知怎地,突然犯起病來,越來越厲害,一犯小十年了,沒一日好轉。”說著再次倒酒。

甄元誠道:“什麽癥狀?咳嗽?”

甄乘風搖頭,道:“也不咳嗽,也不發燒。就是虛,身子越來越虛弱,沒有力氣。走路要人攙扶,常常一睡大半日,就想要一睡不醒似的。偶爾會吐血,吐完了更虛弱。”

甄元誠道:“似是弱癥,然這該是天生的,賢侄並不是。修煉也不能麽?”

甄乘風嘆道:“他是我兒子。我沒有資質,只能走以武入道,他難道就有了?一樣是絕道之體。仙家丹藥他都不受用。眼看著一日一日……唉,可我也生不出第二個兒子來。看來上天要絕我了。”說著又是一杯飲盡。

甄元誠一向冷峻的面容出現了一絲松動,道:“兄長何必頹喪?上天庇佑有德之人,賢侄定有轉機。”

甄乘風搖頭,倒酒道:“倘若上天庇佑有德,那不庇佑我也罷了。這些年我征戰沙場,槍下亡魂無數,若有罪孽,我也該承擔。可是我就不明白,那些王八蛋都子孫繁茂,憑什麽該我斷子絕孫?老天爺是怎麽長眼睛的?”說著往桌上一拍,一口飲盡杯中淡酒。

甄元誠輕輕嘆了一口氣,道:“兄長這次歸省,是帶著賢侄去求請老祖賜福麽?”

甄乘風道:“不是。我是辭官歸鄉。”

甄元誠訝然,道:“為何?兄長還春秋正盛,大有可為啊。淮上……又是什麽好地方麽?”

甄乘風眉毛一挑,道:“誠弟這話有意思了……淮上,當然不是好地方了。”

甄元誠道:“我並無此意。”

甄乘風道:“不不不,懂的人自然懂。淮上是甄氏故土,別的不多,就甄家人多。十個甄家人,就要不安生。一百個甄家人,難免起內亂,一千個甄家人湊在一塊兒,嘖嘖,簡直不堪想象。”他呵呵一笑,道:“誠弟,你要覺得我說的不錯,咱們哥倆走一杯。”說著端起酒杯。

甄元誠面無表情的舉杯,一飲而盡。

甄乘風也幹了一杯,道:“這些年我寧可混跡朝廷,與凡俗人為伍,也不回甄氏,不就是為了這個緣故麽?但是啊,是我傻了。”

他緩緩站起,道:“兄弟,是我們都傻了。我最煩人說我是甄家的人,自以為立下功勳,憑著本事得封武陽侯,堂堂正正的自立門戶,與甄家無幹。可是在別人眼中,我哪一天不是甄家的人?”

又是一杯酒下肚,甄乘風道:“就說這武陽侯,若不是甄家的人,哪有那麽容易得到?一門五侯,修真第一世家。甄家興盛的時候,我是封爵食邑,起居八座的武陽侯,甄家如今落難了,什麽武陽侯,自身難保啊。我若不拖家帶口會淮上,等甄家崩潰了,我一樣難以保全。”

甄元誠皺眉道:“甄氏落難?老祖沒了?和哪一家起沖突了?”

甄乘風道:“暫時還沒有,但是危機就在眼前了。”

甄元誠喝了一口酒,道:“是麽?”

甄乘風跟著喝了一口,突然噗地一聲,把酒噴了出來,道:“你看你的臉色,寫滿了‘活該’兩個字。”

甄元誠道:“我從無此意。兄長休要多心。若有此心,見到兄長,也不會相認。”

甄乘風道:“那你也認為,縱然甄家有千萬不好,臨到關鍵時刻,還要大家齊心,共抗災禍了?”

甄元誠道:“未必。您先說,為什麽甄家有大難?”

甄乘風道:“你知道天一榜吧?咱們甄家是東闡國唯一的地榜世家,向來在修真界有分量。”

甄元誠道:“是啊。莫非是……”

甄乘風道:“是。到期了。君子之澤,五世而斬。天一地榜的規則,是五百年之內有過元嬰大修或者現存有金丹修士。咱們高祖大修逝世將有五百年,族中遲遲不出金丹修士。時間一到,就要從榜上落下。雖然咱們還有實力,但已經支持不起一門五侯,修真第一的名聲。如今皇族還有幾個大族都未必弱於咱們。他們盯著咱們的位置已經多年,只等榜單一落,就該撲上來了。到時甄家能否得保,實在難說。”

甄元誠道:“原來如此。兄長如何打算?”

甄乘風道:“適當如今,救危圖存,無非盡力一搏。誰讓我們姓甄呢?誠弟,你姓甄麽?”

甄元誠道:“我從未改過名姓。”

甄乘風道:“好,兄弟這一句話,我心裏好受多了。來,喝一杯。”兩人對飲一杯。

甄元誠道:“兄長直說吧,你有什麽打算?”

甄乘風道:“如今當務之急,是把一盤散沙的甄氏家族集合起來。有道是家有千口,主事一人,若要有力量,要把拳頭攥起來打人。若不解決這件事,甄家岌岌可危。”他笑道,“誠弟,你說這個力挽狂瀾的人選,誰最合適?”

江鼎本來聽著,兩人說到甄家如何風雨飄搖,雖然不是很懂天一榜是什麽,但想起了天心派的困境,不免心有戚戚焉,一團氣堵在胸口。待聽到甄乘風後面幾句話,突然一個激靈,暗道:這是準備趁虛而入,亂中□□麽?說什麽救危圖存,還不是自家的私利。

側過頭,就見甄元誠淡淡的,暗道:甄叔叔早就知道他存的什麽心,不會被鼓動。是我見識少,不懂的人心,被人三言兩語就哄了去了。他還叫我防備甄家每一個人,這一個我就沒防備,他若說服我,我第一個信了。

就聽甄元誠語氣平平道:“若一定要有一人,那還是兄長你吧。”

甄乘風道:“你會幫我麽?”

甄元誠道:“自然。”

甄乘風大喜,道:“兄弟,你我今日飲一杯血酒如何?”

甄元誠目光一擡,道:“兄長這是從行伍裏學的麽?修道士不必講究形式。我從不違逆本心。答應的事情,就一定會做到。”

甄乘風道:“我當然信得過兄弟,可是……若不好好照顧兄弟,我總覺得不踏實。”

甄元誠看著杯中酒,道:“兄長若能應允一事,小弟已經感激不盡。”

甄乘風道:“盡管說。”

甄元誠指著江鼎道:“我這個侄兒,還請照顧。他是個後輩修士。”

江鼎一驚,就要沖口而出,就見甄元誠直直的盯著自己,示意自己不要開口。他一口氣堵在胸口,悶悶的說不出話來,幾次欲言又止,終於垂下頭。

甄乘風眼光一亮,道:“對結義兄長尚且如此重義,何況對自家人?好,誠弟,我豈有不信你的?從此之後,江世兄就是咱們甄家嫡子,也是我的孩兒。我親生的兒子不能修仙,我這一系的資源份額能給誰啊?當然是給江世兄。”

甄元誠點頭道:“多謝。”說著一伸手,按住了江鼎的肩膀,把他緩緩壓了下去。

酒宴散後,甄元誠回房,江鼎跟著回去,神色不正,道:“您不喜歡甄家?”

甄元誠道:“談不上。”

江鼎道:“您若不喜歡甄家,幹嘛要受委屈?為我也不值得。天地之大,何必非挑您不喜歡的地方?”

甄元誠道:“在哪裏都一樣。等價交換,以我之力,為你換幾年成長所需資源。甄乘風和我有舊,他的交易公平一些。”

江鼎漲得臉色通紅,道:“我能自力更生,但有些許本錢,煉丹我也會,煉器、煉符也行。別說我自己,就是再換取您修養所需,也綽綽有餘。”

甄元誠道:“那很好。你有什麽,只要能輔助自己的修煉,只管給自己填補,畢竟我能給你的不多,一兩年之內我力量有限。但我不許你浪費時間做和修為無關的事。你還年輕,這兩年是你修煉關鍵的時刻,錯過了再也沒有後悔的餘地。休要目光短淺,貪一時意氣,因為倔強毀了自己的前程。日後修煉小成,鳥出樊籠,魚游大海,你要怎麽報償都無所謂,但這兩年給我抓緊所有的時間,修煉再修煉。”

他將長槍豎立在身前,道,“除非你全不聽我的話。我現在未必打得過你,就像這槍,空有丈餘長身,立在浮沙上。你把槍推倒了,盡可離去。”

江鼎手緩緩地握住長槍,能感覺槍尖果然虛浮在地面上,只消輕輕一用力,長槍便能應手而倒。

但他無法用力。

連最輕的一絲力量,都無法用出。

非不能為,是不可為。

在這一刻,他驀地理解了,所謂的不得已。

甄元誠見他沈默,道:“你懂得這個道理便好。現在我傳你一門法術。”

江鼎道:“法術?我會不少法術。”

甄元誠道:“這是我家傳的秘法——不是這個甄家所傳。對你將來處世大有好處。這門法術叫做‘望氣術’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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